一、菩萨度生
【原文】
经言:“菩萨未能自度,先能度人。”
愚夫遂谓菩萨但度众生,不复度己,不知己也众生数也,焉有度尽众生,而独遗自己一众生乎?何得籍口菩萨,逐外忘内?
——《竹窗随笔》第16篇
【白话文】
佛经说:“菩萨未能自度,先能度人。”
可是有些愚人错会了经义,以为菩萨只度众生,不再度自己了。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众生一份子,哪有度尽众生而独独遗漏自己一众生呢?又怎能以菩萨度生为借口,只一味地去忙着接引他人,而忘了自己的内修功夫呢?
二、损己利人
【原文】
智者入灭,曰:“吾不领众,必净六根,由损己利人,止登五品。”
南岳亦自言:“坐是止证铁轮。”
二师虽是谦己诲人,然也实语。但与我辈之损不同耳。
何以故?我辈损则实损,二师虽损而不损也。
今以喻明:如一富室,一窘人,二俱捐财济众,其损不异,然窘人则窘益甚,富室则富自若也。
又如沟渠、江海,均用汲灌,而沟渠减涸,江海自若也。
既无所损,何为限于五品、铁轮?噫!天下以圣归仲尼,仲尼言圣我不能。天下以道属文王,文王顾望道未见。
增上慢比丘可弗思乎?
——《竹窗随笔》第59篇
【白话文】
隨·天台·智顗(538——597)大师在入灭时说:“如果我不领众,必净六根(相似位);正因为我损己利人,所以只登五品位(观行位)。”
南北朝·南岳·慧思(515——577)禅师也自言说:“坐是止证铁轮(断见思惑,也即相似位)”。
二位大师所说虽是谦己诲人,然也是实话。但他们的所谓“损”与我辈的损不同罢了。为什么我们所损是确实损?二师虽损而不损呢?
现在我用比喻来说明:譬如有一富人家和一穷人,如果二方以相同的数目捐财济众,对穷人来说,由于这么一损,穷人就更穷了;而对富人家来说,他损了这一点财富,并未受到影响,依旧富裕如故。
再如沟渠和江河为喻:二处如果同时都用抽水去灌溉,而小小沟渠一抽便被抽干了,而江海照样有很多水,并未受到影响。
那么,二师既然无所“损”,为什么只限于“五品”和“铁轮”呢?
唉!普天下都将“圣”这一桂冠送给孔子,而孔子说:“圣,我是不能的”
普天下都将“道”这一名誉送给周文王,而文王也说:“我还未见道。”
有增上慢的比丘,若看到这些圣贤人的范例,难道不应该深思吗?
三、菩萨不现今时
【原文】
窃怪今时造业者多,信道者寡,菩萨既度生无已,何不分身示现,化诱群迷?且昔佛法东流,自汉魏以迄宋元,善知识出世,若鳞次然;元季国初,犹见一二,近期寥寥无闻?
如地藏愿度尽众生,观音称无刹不现,岂其忍遗未度之生,亦有不现之刹耶?
久而思之,乃知菩萨随缘度生,众生无缘则不能度。喻如月在天上,本无绝水之心;水自不清,月则不现。况今末法渐深心垢弥甚,菩萨固时时度生,而生无受度之地,是则临浊水而求明月,溪可得乎?
——《竹窗随笔》第131篇
【白话文】
我常觉得奇怪:现时造业的人这么多,而信道的人又这么少,既然菩萨有“众生无边誓愿度”的弘誓,为什么不分身示现来化导痴迷的众生呢?
心想:自从佛法传来中国,从汉、魏时代起,一直传到宋、元二朝,那时的善知识出世度人,可说多得像鱼鳞相接一样;即如到了元末、明初,还能见到一二位;可是到了近代(指明代后期)怎么少的不见不闻了?
再想:如地藏菩萨曾发愿“度尽众生、方证菩提”和观世音菩萨有“无刹不现身”的弘誓,难道地藏菩萨忍心舍弃未度的众生不度了?难道观世音菩萨也不愿“无刹不现身”了吗?
后来经过久久思维:才明白了“菩萨是随缘度生”的道理。若众生没有(不具备)得度的因缘,便不能得度。譬如天上的月亮,它本无与水隔绝的心,是因为水自己不清静,月就不能现身水中。何况如今是末法时代,离正法越来越远,众生心地的垢污也越来越严重,菩萨固然时时在广度众生,无奈众生却没有受生的因缘(条件),这就好比在“浊水中求明月”一样,怎么能得到呢?
四、看忙
【原文】
世有家业已办者,于岁尽之日,安坐而观贫人之役役于衣食也,名曰看忙。
世有科名已办者,于大比之日,安坐而观士人之役役于进取也,亦名曰看忙。
独不曰:世有惑破、智成所作已办者,安坐而观六道众生之役役于轮回生死也,非所谓看忙乎?
吁!举世在忙中,谁为看忙者?
古人云:“老僧自有安闲法。”此安闲法可易言哉!
虽然,世人以闲看忙,有矜己心,无怜彼心。菩萨看忙,起大慈悲心,普觉群迷,冀彼同得解脱,则二心迥异,所以为凡圣、大小之别。
——《竹窗二笔》第60篇
【白话文】
世上有人对自己的家业已经富足了,每当岁末时,他就可以安坐着观望那些贫人,还在为各自的衣食而奔走。这就叫做“看忙”。
世上有人对自己的科名已经具备了,每当科举大比之日,他就可以安坐着观望那些读书人,还在为自己进取功名而奔走。这也叫做“看忙”。
为什么独不说:世上有人惑已破、智已成、所作已办了,他就可以安坐着观望那些芸芸六道众生,还在轮回生死中沉浮,难道这不是所谓“看忙”吗?
唉!看来举世都在“忙”中,那么究竟谁是“看忙”的人呢?
虽然世人以“闲”在“看忙”,恐怕他只有矜己的心,却无怜愍的心。只有菩萨的“看忙”起大慈悲心,为普觉群迷,希望同得解脱。所以世人和菩萨的心是完全不同的。这就是凡圣、大小的根本区别。
五、菩萨
【原文】
人见如来弹斥偏小,赞叹大乘,知菩萨道所当行矣。然不审其实,而徒假其名,为害兹甚。是故未能自度,先能度人者,菩萨也。因是而己事不明,好为人师,则非矣。
六度齐修,万行兼备者,菩萨也。因是而专务有为,全抛心地,则非矣。
无恶名怖,乃至无大众威德怖,坦然自在者,菩萨也。因是而闻过不悛(quan),轻世傲物,则非矣。
即杀为慈,即盗为施,乃至即妄言成实语,种种权宜方便,不可以常情局者,菩萨也。因是而毒害、劫夺、欺诳,甚而破灭律仪,拔无因果,如古谓饮酒、食肉不碍菩提,行盗、行淫无妨般若、则非矣。
此则徇名失实,不善学柳下慧,而学步邯郸者也。大道无成,业果先就。慎之!慎之!
——《竹窗二笔》第127篇
【白话文】
有人看到经中佛常批评那些偏小的根器,而赞叹大乘根性的很多教示。于是他知道要发心去修行菩提道了。可是在他还未真实明白什么是菩提行,怎样修菩提道之前,便假借着行菩萨道的名义,出现了以下一些偏差,因而滋生了极大的危害。
未能自度,能先度他人的,便是菩萨。可是有人在他自己的心性还未明悟之前,就好为人师,这就错了。
六度齐修,万行兼备的,便是菩萨。可是有人专从事有为法,误以为这就是六度万行,把自己应修的心地功夫全抛光,这就错了。
即使“恶名”流传并不怖畏,乃至在大众中没有“威德”也不怖畏,而能坦然自在的,便是菩萨。可是有人听到别人指出自己的过失时,也不悔改,甚至滋意表现出一种“轻世熬物”的心态,误以为这就是“不怖”,就错了。
还有“即杀为慈,即盗为施,乃至即妄言成实语”等事例,其实这些都是大菩萨示现的种种权宜方便,是决不可用凡夫情俗见去测度、局看和效仿的。可是有人竟借口认为菩萨能做,我也能这样做,于是毫无顾忌地去做毒害、劫夺、欺诳等事,甚而破灭律仪、否定因果之理。正如古时有人狂妄说:“饮酒、吃肉、不碍菩提,行盗、行淫无妨般若。”这就大错特错了。
以上所举这些现象,都是把真实的菩萨行给曲解了。他们不善学柳下惠,却去“学步邯郸”,真是太可惜了。看来佛道尚无成,而业果先造就了。
一定要谨慎再谨慎!
注:柳下惠是春秋时鲁国大夫,善于讲究贵族礼节著称。“学步邯郸”是比喻模仿别人不成,反而丧失固有的技能。
本文引来这两典故,是为了加深读者对修菩萨行的正确理解,即要学“柳下惠”的善于学习的精神,不要去学“邯郸学步”而发生偏差,以致坠入度人度己两失误的地步。
六、自他二利
【原文】
古云:“未能自利,先能利人者,菩萨发心。”
斯言甘露也。不善用之,则翻成毒药。试反己而思之:“我是菩萨否?”况云发心,非实己能也。独不闻自觉已圆,复行觉他者,如来应世乎?
或谓必待以圆而后利他,则利他终无时矣。然自疾不能救,而能救他人,无有是处。是故当发菩萨广大之心,而复确守如来真切之训。不然,以盲引盲,欲自附于菩萨,而人已双失。谓之何哉!
——《竹窗三笔》第4篇
【白话文】
古德说:“未能自利,先能利人的,是菩萨发心。”这句话本是甘露,可是有人若对这话不善理解而被错会了,那么甘露就反成为毒药了。
这是为什么呢?你不妨反问自己而想一想:“我是菩萨吗”?实际上不过是发了菩萨的心,我自己还未曾做到。难道你没有听说“自觉已圆,复行觉他”的,这就是称为“如来应世”吗?
或有人说:如果一定要等到“自觉”已圆之后再利他的话,恐怕将永远没有“利他”的时机了。试问:譬如自己有病尚不能救护,却要去救他人,这能行吗?
因此,我们首先应当发菩萨广大之心,而又要确遵如来真切的训示。否则,要想自命为“菩萨”,做一假名菩萨就好比一盲人去引导众盲一样,必将落到误人误己的双失下场。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